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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见过很多人讨厌自己的工作。当我问他们更想干什么时,大概有 75% 会说:“哦,我不知道,我其实挺想开一家咖啡馆。”如果那天我比较爱捣乱,我就会问一个问题:“你打算从哪儿进咖啡豆?”
如果这个问题就能把他们问住,那我还有一整套后续问题:
- 哪种咖啡杯最合适?
- 一台 La Marzocco 的意式咖啡机多少钱?(译注:La Marzocco 是一家意大利高端商用咖啡机品牌,广泛用于精品咖啡馆,价格高昂。)
- 你的蓝莓松饼是自己烤,还是找供应商批发?
- 收银系统你想用什么软件?你打算拿什么来排班?
- 如果你的副经理早上六点打电话说他拉肚子不能来上班,你怎么办?
“咖啡豆试炼法”的重点就是这个:如果这些问题你答不上来,甚至听着都觉得无聊,那你真的不该去开咖啡馆。因为你每天要面对的,就是这些事。你不会坐在软椅上,半闭着眼睛啜着拿铁,翻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的时候迎接熟客。你会忙着经营一家卖热豆水的小生意。(译注: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是列夫·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,英文文化中常被作为“文艺生活方式”的符号,尤其在“理想化阅读场景”中。)
这“咖啡豆试炼法”其实就是心理学上说的“拆解(unpacking)”。人类的想象力先天有极限,不能一次性囊括所有细节。(否则就会遇到博尔赫斯笔下那个地图问题:一张能包含所有地形细节的地图,必须和领土本身一样大。)拆解的意义在于,把那些被压缩成一张“未来预览图”的细节,一条条重新展开,就像把餐巾纸上的草图变成一张完整的建筑蓝图。(译注:地图问题是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虚构的哲学悖论,指出一张地图若要完全精确地反映现实,最终必须与现实本身一样大,讽刺对过度模拟细节的荒谬追求。)
很多人对自己未来该干什么一头雾水,就是因为从来没拆解过。比如我读研究生的时候,遇到很多本科生都说他们想当教授。然后我就把他们送去找我的导师丹,他十秒钟就能拆穿对方的幻想:“我做这个,”他一边说一边打字,“我也做这个,”然后指指自己和学生,“我写论文,也和学生交流。你想干这俩事吗?”
绝大多数学生的反应是:“啊……那我不想。”他们根本没设想过教授的日常到底是什么。如果你能打开他们脑袋,看看他们以为教授生活是什么样,你可能会看到一个模糊的卡通形象,穿着粗花呢夹克在校园晃悠,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:“我是教授,我在这里!”然后别人都跟他打招呼:“教授你好!”
又或者更有可能,他们脑子里根本没画面。只是机械地重复一个念头:“我想当教授吗?嗯……我不确定。我想当教授吗?还是不确定。”
为什么“拆解”这么难?就像你刚搬家,家里堆满了没拆的纸箱,一回家就觉得压抑。但过了几周之后,那些纸箱好像就变成了家具的一部分。你甚至开始在上面放东西。大脑也是一样,大部分信息都被封箱打包了,免得你走两步就因为信息过载原地爆炸。大脑这么做是对的,但代价是你在试图回答“我想不想当教授”这种问题时,基本相当于在一堆垃圾里找袜子。
野兽与沃尔夫
当你真的把一份工作彻底拆解了,你会发现一个可怕的真相:只有疯子才会去干这种活。
- 想当外科医生?= 想未来 35 年每周重复做 15 次同样的手术?
- 想当演员?= 想让你的职业命运取决于颧骨的形状?
- 想当婚礼摄影师?= 想每个周六晚上当酒店宴会厅里唯一一个清醒的人?
你以为没人会回答“是”?错了,确实几乎没人回答“是”。而那极少数能回答“是”的,就是天选之人。他们才该干这些事。
越是看起来“光鲜亮丽”的职业,越难拆解。因为它们的好处太明显,而糟糕的部分被有意掩盖了,只适合极少数人长期忍受。比如我大学刚毕业那会儿,天真地以为只要发几条搞笑视频到 YouTube,就能一夜爆红。
结果没几天我就放弃了。我完全没有那种“每天发视频”的疯劲,更别提把房间灌满史莱姆、开火车冲进大坑、或是给两千人买假肢。
你去读 Mr. Beast(全世界最火 YouTuber)写的“制作指南”,你会发现他真的是疯子。
“我愿意数到十万,活埋自己,甚至穿着世界上最大的鞋子跑马拉松。只要这能让我开心,也能让观众开心,我就干。这频道是我的孩子,我为它付出了整个人生。我和它的情感连接深到……说出来都挺丢人的,笑死。”
(顺便说一句,这些不是夸张。他真的数到十万了。他真的被埋了。他真的穿着巨型鞋跑了马拉松。)
据说有 57% 的 Z 世代想当社交媒体网红——毫不奇怪,因为他们根本没拆解过这份工作的真相。你问他们:你有 Mr. Beast 那种疯劲吗?你愿意天天围着算法转,为了追热点随时买 3 吨果冻来倒进浴缸?你愿意做算法的奴隶吗?愿意把生活排成“今天必须发一个吃辣椒挑战视频,不然观众掉粉”的节奏吗?一百万个人里也许才有一个能坚持。
还有很多人说想当小说家。拜托,仔细拆一下你就知道,这也是一份只有疯子才干得下去的工作。比如 Tracy Wolff——她写那个《Crave》“浪漫奇幻”系列,是现在最成功的小说家之一。
你以为她怎么成功的?《纽约客》顺嘴一提,说她从 2007 到 2018 年写了 60 多本书。也就是说,她连续 11 年平均每年写 5.5 本小说——在她爆红之前。而且她现在还在写,她官网多到需要用搜索栏来找:分类包括“当代浪漫(摇滚明星 / 坏男孩)”、“当代情色亿万富豪浪漫”、“当代浪漫(Harlequin 欲望系列)”,甚至还有“新成人浪漫(滑雪板手)”。
你可能觉得 Wolff 和 Beast 太极端了,但其实他们只是输出量极端,投入时间这事,他们和其他人一样——只是选择了全身心投入。这才是你在拆解过程中会发现的,被忽略的巨大真相:人每天要花那么多时间在工作上。
一周又一周,一天又一天。现在是星期二下午两点,你在工作;过一会儿三点四十七了,你还在工作。意志力救不了你。你得靠“我真的想干这事”才能撑住几十年每一个普通的星期二下午。
但人们从来不想这个。我小时候是班里最高的男孩,长辈们总拍拍我肩膀说:“你以后一定能打篮球!”
我一脸嫌弃,他们就劝:“你不想上球队吗?不想代表学校比赛吗?不想穿着校队夹克参加地区赛吗?”但这都是错的问题。
正确的问题是:你想每天练三小时球吗?你愿意日复一日投篮、运球、做折返跑?每周四晚上你愿意坐大巴去比赛场地,坐在替补席上,看别人上场比赛,还要在心里默默祈祷 Brent 扭脚,好让你能顶替上去?
老实说:不,我不愿意。我更愿意在家打 RuneScape。
*译注:RuneScape 是一款英国出品的老牌 MMORPG(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),因画质简陋但玩法自由在西方拥有一批忠实粉丝。
当你不再用三万英尺俯瞰的视角去幻想未来,而是把它拆成一连串细碎的“星期二下午”,一段段具体的小时、分钟、时刻来想象——你才会明白:大多数的未来都只适合极少数、某种特别疯的人。
幸运的是,我有好消息:你,就是那个疯子。
你,就是那个疯子
我不是在说你有精神疾病,虽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。我说你“疯”,是因为你在某方面完全脱离常规,甚至可能是很多方面。
有些人凌晨五点起来烤杏仁可颂,有些人会坐下来看高尔夫,还有些人愿意开着 8 万磅的大卡车,满载指尖陀螺,横穿美国。
有些人喜欢听泡沫塑料摩擦的声音;有些人能一口气看完一个 94 集的拜占庭帝国 YouTube 系列;还有些人在长途飞行中能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发呆,几个小时都不眨眼。
你难道没意识到,对我,对大多数人来说,你们全都疯了?
你大概没意识到。我们没人意识到。我们普遍会高估自己的偏好有多常见,心理学家称之为“虚假共识效应”。
因为要换位思考实在太难了,除非有人直接打脸我们,否则我们就会默认:我的想法就是正常人的想法。结果就是:你的怪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你自己意识到。
你可能一辈子都以为每个人看月亮时都会看到三轮重影,直到你戴上眼镜后才发现,原来只有一个月亮。
“我第一次戴眼镜抬头看夜空,才发现月亮原来能看清楚。我一直以为艺术家画的月亮是夸张创作,因为人眼根本看不到清晰月亮,总是有三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。”
我发现,每当你真正拆解一个人,总能挖出点特别奇怪的地方。
有时候不用挖太深。比如你的朋友说她喜欢“捡来的老照片”——那些在旧货市场、慈善商店翻出来的快照——然后她补充说她已经收集了两万张。
有时候这份“疯劲”藏得很深,因为当事人自己都不觉得那是疯。比如我有个认识很多年的朋友,某天突然很平静地告诉我,她所有前男友都被甩了,因为他们不够“威胁感十足”。
Dr. Pimple Popper 开始接诊了
所以人们在选职业的时候脑袋才会打结,最后选错的概率还特别高。他们既不了解自己有什么“疯点”可供利用,也没搞清未来职业会对他们提出什么“疯要求”。结果就是一生都在强行把方块塞进圆洞里。
比如我以前在大学工作,有些行政管理者很怪。他们对大学生明显厌烦,
每次看到学生在校园里堆出胸部特别夸张的雪人,就会皱眉说:“唉,这帮大学生真让人头疼。”
他们完全没意识到,别的老师是真的喜欢跟 18 到 22 岁的年轻人打交道的,而胸部夸张的雪人反而是这份工作里有趣的部分。
我怀疑这些烦躁的行政人员甚至无法想象:居然还有人喜欢这种事。
再举个例子:我十几岁长满痘痘时看过一个皮肤科医生,他每次见病人都一脸“你们又来了”的厌烦表情,好像我们去挂号是在打扰他打坐。
但与此同时,Dr. Pimple Popper——就是那个专门挤痘痘上传 YouTube 的频道——订阅数接近九百万。
显然,世界上确实有些人真的对青春痘很感兴趣。皮肤科还是最难考的医学专科之一。但你完全可以靠一点意志力、一点自我无知、再加上一点“我懒得拆解这职业细节”,硬生生挤进一个你其实讨厌的职业。
反过来说,如果你能把自己的疯点对上正确的出口,那你就会变成超级恐怖的存在。
我大学有个同学,叫他 Danny 吧。他疯的方式刚好适合搞政治:他完全不懂什么叫“丢脸”。
大一入学,他就宣布参选学生会主席,然后打印了一千份简历(连 SAT 成绩都写上了),贴满全校园。
他当然被全校嘲笑。但下一年他居然真赢了。
原来大家投票时根本不在乎原因,只会投给熟悉的名字。
Danny 再次连任,还大胜。他已经不是那个贴满路灯的呆子新生了——他是主席。
青少年的保安
拆解其实一点都不难,也不贵,但几乎没人会这么做,因为这感觉怪怪的,特别反人类直觉。
你得承认:自己其实压根不懂这个职业到底干嘛。你得厚着脸皮一直问一些听起来很蠢的问题,直到你终于懂了。
更糟糕的是,大多数人愿意聊自己和工作,但都停留在一种毫无帮助的高度抽象里。他们会说:“我主要是开发和销售之间的联络人。”
然后你一脸问号:那你到底每天干嘛?所以拆解别人的工作时,你得死缠烂打地问:你今天早上干了啥?和我聊完你要去干啥?你平时也都干这些事吗?如果你整天对着电脑,那电脑上都开着什么?用什么程序?具体哪个界面?听起来好无聊,你是喜欢这事,还是忍着干?
你会发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。比如:消防员其实大多数时候都不灭火。Twitch 主播不是“玩游戏就能赚钱”——他们是每天玩 12 个小时游戏给人看。 *译注:Twitch 是全球最大的视频游戏直播平台,主要观众群体为欧美年轻男性。
但你不仅是在拆解工作,也是在拆解你自己。
这个工作里有没有什么,跟你以前做过的事很像?那些事你当时喜欢吗?注意,我不是问你“有没有享受过完成任务之后的成就感”,或者“你喜欢别人认为你会做这件事吗”,我问的是: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,有想停下来吗?还是根本停不下来?
这些问题听起来都蠢得不行,难怪没人问。但问题越傻,答案往往越有料。
我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。我从来没在入职前拆解过一份工作。
我都是第一天直接走进去,才发现自己被卷进了什么。好像工作的本质在上班前就是一团迷雾,非得开工后才能揭晓,像“我们得先通过这法案,才知道里面写了啥”那种操作。
这就是我在 2014 年那个夏天跑去当 17 岁青少年的夏令营辅导员的原因。而我其实完全可以提前知道:这份工作会让我不得不做一些我超级不想做的事,比如和 17 岁青少年相处。
我当时可能不知道自己要负责“护送学生穿越校园以防他们逃进树林”,或“在舞会现场悄悄闻青少年的口气判断有没有人带酒”。
但如果我哪怕提前拆一下,我肯定会选别的事过夏天,比如在舞会外面给学生倒卖酒。
难怪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——我们从未发展出应对这个问题的“文化技术”,因为人类过去根本不需要面对它。
毕竟我们的祖先不是在一堆职业列表里挑来挑去。他们不是在“石器猎头网”上筛选“初级洞穴管理员”的。
然后我们发明了农业,后面的一万年大家都在种地。
“我该做什么”其实是个 1850 年之后才出现的问题。放在历史长河里,我们根本还没来得及练习。
而我相信,这练习的起点,就是:拆解。
你打开这些纸箱,倒出各种未来的零件,我希望你能拼出一个跟你的疯劲完美对接的工作。
然后,冲它去吧!瞄准星辰!就算没命中,至少也能掉在你以为全世界都能看到的第三轮月亮上。